男,25岁,不婚主义者,双核驱动的干饭机器,不会技术的技术废宅。以上有五分之二是假话。

单线联系(34)- 识破

    林小猫接过盛放酒水的托盘,小心落在桌上,我在她身后带上房门。面具人轻咳一声,示意其他人警戒解除。

    “谁?”

    “如你所见,一名服务生。”尽管不一定会被看见,我还是指了指桌上的托盘。

    说话者大概位于两点钟方向,因为那里随即有只手刺破黑暗,向其中一只高脚杯接近。我沉声道:“且慢。”

    那只手退回去一半。

    “这里的确不是三百年前的法租界,李先生,但不代表这里就是安全的。”我微微转动手腕,感受着金属条箔反射回来的信号,“那位同事也许不知情,我现在要做的是揪出幕后黑手,在此之前,还请大家千万别动她送来的酒水。”

    协调官的“从你往上全不是善茬”言犹在耳。我确信眼前的“同僚”们在这短暂的寂静中达成了心照不宣的一致。

    “各位可以相信奚可安,这正是他在门口设置影像机的原因。”面具人迅速地填上,“既然事态已经平息,我们最好还是继续我们的会议,以景云海先生方才的格式——共享情报。”

    他以沉默表明了态度。翻找物品时的窸窣事实上自他开口便已成型,此刻沿餐桌边缘收拢,重新寂灭在刚才“抛砖引玉”者所在的十二点方向。他面前亮起电子设备微弱的荧光。

    “我想,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如何成长起来的,要了解它就根本无从谈起。杜默基金会,全名杜默家族基金会,星联移民三角星系第二年成立的民间组织,创始人麦克亨利·杜默,时任首都星系移民局高级顾问,毕业于‘文教整合’后的美洲第二文法大学,法学、社会学双博士学位,也是现任董事长道格拉斯·杜默的祖父。此人很早就接触到了探索隆冈星系的计划,并从那时起就开始不计成本地寻找即将在隆冈二扩展业务的合作伙伴,直到十三年后第一批人类移民登陆隆冈二。由杜默基金会直接入股的企业,包括提格堡化工、丰芒食品、蓝迪博恩、新条数码、横川电子和开源影视,六大企业,几乎全方位无死角地覆盖了隆冈二社会的物质精神生活全体,而这自然归功于麦克亨利独一无二的情报先机。从移民局退休后,他接受丰芒食品的邀请,挂名做了个名誉董事,直到前几年他本人去世。正是在那里,他发明了整个隆冈二沿用至今的消费券,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粮票。”

    越活越回去了。

    “消费券很有效地控制了隆冈二的经济命脉,因为实物和数字货币在隆冈二市面上的流通量都远远低于正常需要。消费券以基金会控制的黄金为担保,而获得使用消费券进行流通的权利的前提是接受基金会提出的附加条款,对中小企业而言,拒绝它们就等于灭亡,自上而下的制度是它们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

    “这一现象悄无声息地进行了很久,之所以少有人注意,一个原因是,它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甚至不需要刻意煽动,多数人就会以为,消费券只是隆冈二货币的别名,即使在地球时代,我们也容忍过HKD和TWD的存在,但这里有个明显的问题,这种近乎印钞的权力,现在是掌握在了一个民间组织的手里!它并不参与汇率计算,也无法反映商品的真实价值,所能提供的仅仅是一个‘保证总额不变’的口头承诺,我不确定有多少人接受这一说法,但还是一百多年前,一个类似的神话,BTC,早已随着地球时代的权力再洗牌彻底覆灭——这是个很生动的例子,各位,生动到了我们隆冈四分部研究院不敢公开的地步。”

    手心有根手指在移动。

    “也许我可以这样理解,”短暂的沉默后,我在心里迅速将林小猫写下的两个字扩展为一段,“隆冈二是这帮人的大本营,他们主要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力量都集中在那颗星球上?”

    “这也是我们的观点。”

    “那么我做一点补充,作为上周末突袭隆冈一的直接参与者之一。在座各位有人还在追踪杜默基金会,原定于万圣节晚间的星际天线实验吗?”

    “已经取消了。”有人道。

    “对,已经取消了,据说是为了缓解舆论压力。可不可信我不知道,天线拆得倒是挺快,而且是从我们撤离隆冈一当天,就马不停蹄的开始行动,如果不是我上级给过我一个小程序,这会儿我恐怕还没有参透这其中的玄机。没错,隆冈二是有接收台,但它们使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引力波,所谓的激光定向也纯粹是个幌子,他们真正在等待的,是两座信号塔与隆冈一科研大厦三点一线的时间,至于它究竟是爱眼日、和平纪念日,还是地球上哪个无名小国的国庆日,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毁尸灭迹的同时,光天化日下发射了一门星际大炮。

    “说实话,对于一座披着通讯天线外衣的超级激光武器,我并没感到有多奇怪,差点夺走我和我上级性命的、真正的新式武器,我早就见过了两回,我真正吃惊的是他们建造天线的行为本身。道格拉斯膝下那位公子哥儿曾经亲口告诉我,基金会麾下的四大部门,三者位于隆冈二,网络部位于隆冈五北三区,在我诈降前往隆冈二时,还借用过负责建造星际天线的那座航天基地里专供要员使用的飞船。我不是理科生,对于涉及天文需求的基地,在选址方面有什么考量,不能说务于精熟,只能说毫无概念,但结果就是杜默基金会将触角延伸到了隆冈五,好在这里没有人买账,这就说明他们暂时还没站稳脚跟,不过看来也不用多久了——那位大公子,现在是那里的开发经理。相信我,这个人和我有某些相似之处,不止是年龄,我能从他身上闻到危险的气息。”

 

    防护在我身侧升起,在它连电磁信号也一并隔绝前,我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然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男孩在压抑自己尖声叫喊的冲动,他膝上还枕着唯一的亲人。

    “想说什么?”防护降下半层手掌高的缝隙。

    “你和那恶魔是一伙的!”

    “再说一遍,不要把我和那种人相提并论,如果你不想惹毛我的话。”我以林谷星可见的角度收起遥控,“我刚才使用的是最低功率,而且,你也看见了,只激活了你一个人的电镣。我知道,你们是被迫卷入的其他人宏大的理想,成为棋子,并且竭力想要摆脱这个梦魇,这和陈埃的经历都如出一辙,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实现那个理想的同时,阻止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我曾向高层承认过自己的专制,但如果专制能挽救两条一意孤行的生命,那我不介意再专制一次。”

    他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神宛如幼年的猛兽。

    “或许,不那么早暴露对你们的同情,对你们反而是好事,只有像憎恨洛林巴依一样憎恨我,你们才能演好这出戏。这是你姐姐的遥控器,接下来的安排要听我说完吗?”

    他两排牙齿渐渐地扣紧。

    “说。”

    “谢谢。”我叹了口气。

 

    “危险?”林小猫小声插进来,“对女人的致命诱惑算吗?”

    包间里第一次有了严肃以外的情绪。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什么抵抗力的话。听着,”同样是第一次,我有了使用这种口吻的机会,“我不知道此人是否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突袭隆冈一的行动,足以作为导火索,将我们双方数十年来暗流涌动的矛盾彻底引爆,向全隆冈星系几百亿人摊牌,接下来的行动分秒必争,没时间留给一个花瓶,在开发经理的位置慢慢历练,何况他还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们的祖先从不培养庸才。”

    “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你所谓的‘气息’应该是指更直接的感受。”铜像道。

    “更直接的证据也有,我恰好和这人打过三次交道,第一次是诈降,第二次是采访,第三次是突袭隆冈一。后两次有上级陪同,”我在下面敲打林小猫,“所以我就不必再发表什么愚见了,剩下的部分,我的林小猫,就请你替我补全吧。”

    Once again。

    “你……差不多得了!”她一只手随着整个上半身一起上升,最终停在鼻翼下方,“那个……是我联系他用的化名,呃,在那个软件上……总之是陪他见过两次啦,他说的第一次我倒是不在,但他当天发来了录音,所以我其实也算参与啦。”

    我才注意到她低着头,面前是黑屏的终端机。黑暗中平均长她一辈的目光无处不在,我甚至不难想象她此刻脸红心跳的样子。

    “还是从第二次开始。我说过,科林有向女人献殷勤的习惯,也许只是出于礼貌,也许他确实很少和女性打交道,不论如何,前后两次,他都成功掩盖了真实目的:借我之手曝光可安,以及在‘海格力斯’事件上嫁祸‘蚁穴’。另一方面,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抛弃,不管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属下,还是名义上的兄弟。凯南之死,各位已经听说过,它几乎与探日空间站事件同时发生,我想所有遵守伦理道德的公民都无法想象,只是为了制造一个罪名,就能下达处死亲人的命令!可安的录音还在我这里,他在飞船上、和科林的单独对话我截了出来,反复听过六遍,提炼有用的信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凯南从头到尾只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一个工具。”

    ……你只是想听我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

    “一,凯南来自隆冈二,那种孤儿院式的大家庭,对道格拉斯这样的成功人士而言,根本与贫民窟无异。他认养一个具有英格兰血统的孩子,既标榜了个人形象,也有助于某种宣传,而他此后几乎不需要尽什么责任。二,也是可安接触到的,他一直试图阻止凯南接触法学,而公开资料显示基金会至今为止的三代掌门全部是法学出身,这一点,我不太清楚个中用意,现在放出来权作参考。三,透过凯南,他们提前向可安放出了‘蚁穴’清理门户的空气,之后的‘第一次接触’中,科林亲自开车前来接应,足以说明这是蓄谋已久的连环行动。事实上凯南对‘蚁穴’一无所知,他很可能只是收到了一套剧本,然后出于单纯的正义感,前来提醒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哥哥。关于父亲角色的缺席,也是凯南自己透露的,可以看出他和养父、义兄关系并不融洽,这或许也是他的死因之一。”

    “我想我能给出解释。”声音来自八点钟方向、紧挨着面具人的左手边,“司法部门是他们重要的阵地,而凯南的知识水平已经对他们构成了威胁。”

    “或者说,威胁之一。”我触动面前的终端机,打开录音文件,“埋葬凯南,让他永远闭嘴,还能阻止他说出一个秘密,一个在他身上寄生已久的秘密。这是我几天前刚刚拿到的情报。”

    在终端机上方,映出棱台形状的淡蓝色光域,延伸至包间顶部的中央。全息影像沿光路弹射而出,扩张,在其所指的尽头形成一比三大小的画面,压制住铜像的微芒。


    “您好,杜默医学部。”前台悦耳的女性合成音自虚拟建筑的正门方向而来,立时包围住门前两个孩子的全身。

    男孩和女孩交换一个眼神。“请找这里的负责人。”女孩踮起脚尖。

    那边短暂响起嘶哑的杂音。“不好意思,小朋友,你们找负责人做什么呢?”

    “我……”她的嘴立刻被男孩按住。“求求您,女士,先放我们进去吧,再晚一点我们会没命的!”

    在他们和门檐之间,浮起两只颜色更浅的准星,迅速聚焦至面部,四下里微微游移。

    门开了。


    “这两人不是……”

    “没错,前段时间非法拘禁案中的两位主角。”我向着声音来源的九点钟方向,按住屏幕,全息画面随之停止,“稍后若有需要,我会向您解释他们的来历,现在有这段资料就足够了。”

    姓武的先生在黑暗中颔首。


    “请跟我来。”高跟鞋清脆地敲击大理石表面,向他们接近,接引之手在半空中预备着伸出。两个孩子犹豫片刻,一前一后地跟住女子,十余层高的顶板下方的立体空间便倏然为一条两侧布满房间的单色走廊所代替。

    女子耳际有对讲机微弱的语音。

    标有“21”的房门在她的接近中自动开启,和檐部的绿色指示灯一道。门内装潢像是心理康复训练室,连放置用品的立地柜也消失不见,只有几样奇形怪状的道具勉强算是沙盘的远亲。

    指示灯熄灭,现在影像里只剩下房间内部。

    “放轻松。”女子温和地微笑,“他们一会儿就到。”

    她的话没收到太大效果,男孩安慰姐姐的努力也依旧徒劳。四壁全景的灯光下,女孩止不住地颤抖。

    女子试着上了手,然而女孩似乎对弟弟以外的人抱有一视同仁的恐惧感,第二次被打断后,女子选择了放弃。

    “看来你们真的遇到了危险……”她只是叹气。

    男孩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女子掩开一条门缝,身体重量前倾,将门向后挤成全开。然后她毕恭毕敬地向外鞠躬:“主任好。”

    被称为主任的中年人穿着白色研究服,法令纹,手揣在兜里,两道寒光隔着镜片扫过来,胸前有熟悉式样的工作牌,白底黑字,写的是“高杉 胜武”。

    面具人明显抖了一下。于是在他的视角,女孩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但下一秒她就变了一个人。

    她朝自己弟弟扑了过去。

    男孩右脚后撤半步,重心下移,双手打开斜挡在面前,以早有准备的架势接住女孩的第一波攻击。面部随即向上抬,他向着中年人大喊:“快!帮我制服她!”

    中年人扶稳眼镜,一个爆发,膝盖踢起顶上女孩后颈,同时从后面扣住双肩。女孩痛苦地干咳两声,面部渐渐涨红,挣扎由微弱而终于完全停止,四肢和脑袋也向前垂下来。

    靠内的半个室内铺着地垫。他将女孩仰面搬上去。

    “医生,她……”

    “真是委屈你们了。”医生摸出随身带来的皮箱,按动机关,左右两面便“啪”地一声弹开,露出其中扎好的电线。他很有耐心地一根根拆开,然后将末端贴在女孩头发以下。

    男孩的目光沿电线上行,最终定格在它们交会的位置,那只占据了皮箱一半空间的黑色六面体表面,中年人正在其间做最后调试,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只是洗脑吗?”

    男孩有些茫然:“体罚来得多一点。”

    “你们……唉。这么说吧,洗脑,一般是需要保证你们对上级的忠诚,除此之外,触碰精神的其它部分就没有必要,但我并不能确定这一点,所以我需要知道,她洗脑前后是否出现了其他变化——为什么还要体罚?”

    中年人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俯身凑近昏迷中的女孩,单膝屈地,一只手缓缓捋起女孩的棉绒中袜。

    一只脚镣。

    另外三只电镣随即在同样的位置和两边袖口下揭示出来,他吸了口气,转身抬头对准男孩:“你呢?”

    男孩佝下身,微微卷起裤脚。

    中年人睁大眼睛。

    “可你刚才居然没事!”他突然指着男孩,“谁指使你们来这里的?你们上级吗?”

    男孩惊惶地摇头,“不,先生,如果他知道我们能在这里得救,他是绝对不会派我们来的!他是个恶魔,他最喜欢看我和姐姐手足相残的样子!”

    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没事了,好孩子,你们很快就能得救了。”中年人轻咳两声,虚掩面部,重新面向六面体坐下,“我们研究十年之久的反洗脑技术,通过了临床测试,如今即将迎来第一个,和第二个受益者,这是我们全体研究人员希求的最好回报,也是对曾经产生过误解的你们,做出正确选择的至高奖励。”


    影像熄灭了。

    “实验很成功,他们的秘密已经暴露了。”冷笑一声后,我开了口,“还记得吧,各位,洗脑技术的构想,最初是为了解决某些新开发星系重刑犯数量激增的现象而提出的,在预见性的法律草案中,已经规定了对反洗脑技术的预防措施。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嘛,我想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能拿出勇气攻十年关,精神倒是值得鼓励,但实现这一目标的过程我实在不敢苟同。如果我告诉各位,他们使用了大量并非自愿的活人,其中甚至还有董事长装点门面用的小儿子,不知道各位会作何感想呢?”

    “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小猫不满地道,“你好像没跟我说过吧,嗯?”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说了是我前几天才拿到的了。那俩孩子,采访过他们那个医学部,他们见到我之后,才有机会透露当天真实的遭遇,以及被关押三天三夜的真正原因。照片他们没有给我,但那些焚化炉里,正承受着一千度高温的尸体,是直接从他们正在进行攻关的实验室,用重卡一车车运载过来的。”

    “天哪,他们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们使用的实验材料从何而来,十年了,那些重卡即使一星期来一次,消耗的活人也至少得有五位数了吧?难不成他们掌握了克隆人技术?”

    “不是克隆人,答案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直接。”依然是八点钟方向,几乎是“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的口气,“这也是我加入组织后,在法律科调查得出的结论:杜默医学部使用的实验体,正是十六年前,从隆冈各星球偷运来的那些孤儿。”

    这一次,在长久的死寂中,我的意识陡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个绝望、不容我心存侥幸的推想正在急速变为现实。

    “可安!”

    全身以平躺姿势沉入水面,彻底为气泡和漩涡吞没前,只有那个伪装成公馆员工的、黑色皮裙和丝袜的女声,依然在耳际作着徒劳的挣扎。


    男孩耳际传来耳麦微弱的语音。

    他清清嗓子,背向前一秒对视的女子,强行减缓紊乱的呼吸。收纳球躲在他怀里,从女子的视线盲区悄悄爬上他的右臂,他能感受到从腕部一路上升、以时间的一次函数增加的金属重量。

    他试着晃了晃胳膊。

    女子灼热的目光还打在背后。他轻声道:“医生来了。”

    她本能地起身,准备去门口察看动静,下一秒,一阵高速冲击的液体分子踏着脚步声,从背后猛然杀来,包围全身,然后钻入鼻腔和口腔,眼瞳顿时翻白,意识直接跳过逐渐模糊的过程,随着冷硬的地板上清脆的撞击声定格。

    那是高浓度的乙醚。

    男孩将姐姐甩到背上,这才感到右臂力量瞬间强大了好几倍,已经无法与左臂协调地完成这一动作,于是将另一半也一并释放,又腾出两块作为代步,逆着来时的方向开始加速。眼前依然是纯白的景深构图,空无一物,这倒是和车上大哥哥的预想基本一致。这样也好,他想,与恶魔和大哥哥不同,他既没体验过杀戮,也不想杀戮,更不知道要如何杀戮。

    所以当整座建筑的正门检测到生命信号、再次在他面前打开时,他愣住了。他这才想起门口一直有两名看守。

    枪响了。

    准确来说,不是枪,而是两挺小口径的激光炮,从机甲两臂射出,精准命中两人前胸,在皮下七毫米左右处爆炸,以冲击波的形式,将内脏连同周边的脂肪、肌肉和血管一起捣碎。这也许属于迅速结束生命的方式中最痛苦的那一类,但两具一声不吭、便向前扑倒的尸体已经不再有机会能证实这一点。

    男孩感到了真正的双膝发软。脚底的机甲迅速稳住其上的重量,使他不至于重蹈尸体的覆辙。

    “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对讲机里,大哥哥声音逐渐急促,“是我控制它自动发射的,其他事我会找机会向你们解释。”

    两只蓝色光环出现在机甲斜下方,如果塑出实体,大概就和身上的电镣相差无几。随着光环增亮,机甲以惊人的加速度迅速开到最快,瞄准荒原上停泊的飞车,以近乎严谨的直线贴地飞去。姐姐早已被一系列刺激的大动作颠醒,此刻正趴在他背上,展开四肢,几乎不需要抬头就能直视到远处的夕阳。

    “啊啊啊啊啊城落——我们自由了——”


    “起床了,臭弟弟,起床了。”画面被两巴掌扇到一边,映入眼帘的是林小猫居高临下的面孔。

    “啊……啊?”

    我迷迷糊糊搬起脑袋,才意识到方才枕着的柔软质感有些不对劲,扭头看了一眼,那是林小猫的大腿。

    下半身则被搁在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哈哈哈!想不到你的小心脏这么脆弱。”她两只手来按我的嘴,尽管压抑着音量,还是笑得很开心,脸上则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好啦,起来吧,这么多人还看着你笑话呢。”

    我心里一惊,脑袋从桌下探出,就见包间不知何时已经重新亮起了内灯。

    “不禁想起了溪山年轻时的样子呢。”三点钟方向的女士将胳膊搭在右边先生的肩上。

    完蛋,这下真的社大死了。

    “你……你们……大家……都……不聊正事了吗……”

    我弱弱地试图转移话题。

    “还正事,早就散会了,大家留下来纯粹是想看看你能睡多久。”林小猫食指搭在唇边,“回头我慢慢跟你讲,现在给我安静。你吩咐我的事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弄了。”


    五分钟后,反锁的房门“咔嗒”一声,没有任何抵抗,被某种非暴力的方式从外侧破解。金属箔的隔音作用是双向的,破门者推门进来时,林小猫正要向酒杯中滴加第七样试剂。

    和我预想中一样,卫士一副见到死人诈了尸的表情。

    “久等了。”林小猫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手里的滴管插回滴瓶,“自我介绍一下,业余水平的第三方法医,启迪公馆十二名‘死者’之一——如果你们接警时听到了这个词的话。”

    “……请冷静,小姐。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本会发生一起,不,十二起命案吗?”

    林小猫转转眼珠。

    “真聪明,所以,想必你们也知道封锁现场咯?”

    卫士向窗外警笛大作的方向投去一眼,“当然。”

    “报案的人还在这里么?”

    “他是这么说的。”

    “带他来,我要见见他。”林小猫见卫士有些为难,又道,“不为别的,看看世界上第一个造谣咒我死的人长什么样,这总没有问题吧。”


    平原志海在两名卫士的押送下出现在房间门口。

    “给他铐上吧。”林小猫淡淡地道。

    “奚君。”平原径直指向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位是你什么人?她为什么要这样指控我?”

    “原因很简单。”我耸耸肩,“你在我们酒水里下毒。”

    “可我都没来过289!”

    “那就更奇怪了,你竟然知道这里会有人毒发身亡。”我近乎嘲弄地盯着他,“就和你知道,你来上班第一天就需要给同事顶班一样——总不能是因为,你是阿波罗再世吧?”

    几位年纪较大者没绷住乐了。

    “你也别给我装傻,不止我和他的关系,这里所有人的关系,你恐怕多少都有点数。”林小猫拍拍我肩膀,“好了,警官,还有九杯没有动,不过这下毒手法我实在不敢恭维,我用的试剂还在这儿,您如果还记得高中化学,完全可以自己来试试。至于这个碍眼的家伙,你们还是尽快提回去吧,我也懒得计较这个杀人未遂最后会花落谁家了,反正一个违反治安管理已经够他——或者他背后什么人——喝一壶了。”

评论

© 熵增住弥 | Powered by LOFTER